早在十多年前,我就想協助啟先生整理一本類似自傳性質的書,但出于種種原因,其中包括啟先生自己感到為難的原因,這一愿望始終未能及早實現。但我一直不甘心作罷。后來更多的人也有類似的呼吁,以至政協、文史館、北師大等有關部門都很關心這件事。因為大家都深知這是一份寶貴的財產,啟先生一生的經歷并不是一個“個體”的經歷,它折射了現當代很多歷史的痕跡;如果推及他的家族,還能再現晚清以至近代史的很多片段,他的一生本身就是一部很好的歷史教材。啟先生又不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人,他是當代公認的文化名人、國學大師,就總體成就而言,決不是隨便一個時代隨便就能出現的人才,如能把他的經歷寫出來,哪怕掛一漏萬也是彌足珍貴的。
后來,有感于大家的殷切希望,啟先生在九十一歲高齡的時候,改變了初衷,可惜此時目疾嚴重,體弱多病,已不能親自執筆,他便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為我口述了他的經歷。
聽到他講述家族從盛清到晚清以至民國的經歷,我們會深感到清朝的興衰是一種歷史的必然,這種歷史的軌跡可以從一個皇族的家史中得到生動地展現,很多原來只是一些概念性的認識,現在有了重要的實證,更何況還補充了史書上很多缺載的東西,這對了解清史和民國史很有幫助。
聽他講述自己出生后家族的種種不幸,我們會深感到一個家族在失去它的社會基礎后會怎樣地“家敗如山倒”,這不僅是偶然事件的頻發,而是命運的必然,這也許會使我們從另一種角度來反思一下家和國的關系。
聽到他講述自己辛勤學習和走入社會的過程,我們一方面會被他自強不息、頑強進取的精神所感動,一方面又不能不慶幸他遇到那么多的恩師、前輩和朋友,從而體會到一個成功者的背后會有多少人的支持,一座高峰的橫空出世,往往要出現在很多的山峰之后。
當我們了解了他在“反右”和“文革”中的種種不幸之后,既會對那段歷史的錯誤進行重新的反思,更能從他達觀的生活態度和開闊的胸襟中汲取人生的智慧,學會在逆境中怎樣積極的生存,變缺憾為完美。
當我們進一步了解到他學藝上方方面面的成就,我們就會更深刻的了解什么叫名家、巨匠,什么叫大師、國寶,什么叫通才、天才,什么叫“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是的,啟先生的一生并沒有投入到驚天動地的政治斗爭的最前沿和時代旋渦的最中心,更沒有親身投入過戰火和硝煙,即使劃為右派也只是“莫須有”的闌入,他過的基本上是書齋的生活,他走的只是一個文人所走過的路,但這也是另一種生活,也是豐富的社會生活的一隅,更何況出于他特殊的家庭背景和他特殊的生活經歷,他的書齋生活更為獨特、精彩,從這里我們可以窺測到近現代很多著名文藝沙龍和著名文人的活動蹤影,這更是其他人很難提供的珍貴資料。
啟先生的身份雖有他的特殊性,但他的人格魅力卻可以代表中國很多知識分子的品格特征,正直、務實、寬容、謙遜、聰慧、睿智;富于同情心,知恩圖報;富于責任感,忠于事業;富于愛心,會接受別人的愛,也會愛別人;充滿感情色彩,能以性情之心去對待周圍的一切;不乏理性色彩,能以達觀的心態待人處世;有自知之明,能以謙和的態度看待自己的成績。這些美德也能從他的回顧中流露出來,給人以啟迪。
我從1978年入北師大中文系讀研究生,畢業后留系工作,到現在追隨先生左右已有二十五、六年的時間了,其中有三次最緊密的接觸,一次是為先生的《論書絕句》一書作注,一次是為《啟功韻語集》作注,再就是為整理此書。每次先生總是不厭其煩地為我反復地講解,每次都要花費數十個單元的時間。我整理后,又都讀給先生聽,進行一些必要的修正。能這樣登堂入室地聆聽先生的教誨,得到很多真傳,這真是人生的大幸??上也赔g智愚,并不能把這些所得深入準確地接受和傳達出來,有時還會出現一些不該有的錯誤。如果此書仍出現了這樣的錯誤,皆是由本人整理的疏漏造成,也敬請關切此書的同仁加以指導。本書在整理過程中得到一直照料啟先生生活的內侄章景懷先生的大力幫助,并提供了大量珍貴的圖片資料,并借助侯剛先生《啟功畫傳》的一些圖片,這些圖片和文字共同組成了全書,這一點是必須聲明,并向他致謝的。